林毅安静地听着秦时月的讲话,没有插话,只是默默地给秦时月又满上了一碗烧刀子。
他心里清楚,秦时月的这番话,一半是真情实感的血泪控诉,另一半,也是在哭穷,在试探。
“秦团长,以前的苦,都过去了。”
林毅端起自己的碗,碰了一下,“到了我第四军分区,别的我不敢保证。但只要我林毅有一口饭吃,就绝不会让弟兄们饿着肚子上战场!”
一顿饭,吃到了后半夜。
送走了秦时月等人,指挥部里只剩下林毅和政委余秋里。
“这个秦时月,是个人物。”
余秋里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,缓缓开口,“部队带得好,骨头也硬。但他们这支队伍,野性太重,匪气太足,脑子里那套旧军队的玩意儿,根深蒂固。”
林毅点了点头,他将收编川军独立支队的电报稿递给余秋里:“这是给太岳军区的电报,老余你看看。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,就是把这一千二百多号人,从里到外,彻底变成我们自己的同志。”
余秋里接过电报,只扫了一眼,便放在了一边。
他独臂拄着桌子,目光锐利:“这件事,交给我。”
“这帮老兵油子,你跟他们讲革命道理,他们能当成戏听。必须用一剂猛药,把他们心里那些脓疮,全都给挤出来,让他们自己看看,烂得到底有多深!”
“什么猛药?”
“当然是咱们的老法宝了,屡试不爽!”
第二天,川军独立支队的临时训练场上,一千多名川军士兵被集合了起来。
第二支队政委王洋,在场边忙前忙后地布置着会场。
大部分川军老兵都抱着胳膊,吊儿郎当地站着,一副看热闹的架势。
“龟儿子,又要耍啥子花招哦?”
一个老兵压低声音跟同伴嘀咕。
“听说是要开啥子‘诉苦大会’,让咱们哭呢。哭几声,莫不是晚上又能加个肉罐头?”
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声。
他们不理解,打仗就打仗,杀鬼子就杀鬼子,搞这些哭哭啼啼的把戏,有什么用?
余秋里站在临时搭建的土台子上,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麻木、轻慢,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脸,神色不变。
他没有长篇大论,只是对着台下招了招手。
一个在昨天被卫生连救治过的川军重伤员,在战友的搀扶下,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台。
他叫王三根,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,脸上还带着稚气。
他一上台,台下的川军士兵们顿时安静了不少,都认出了这是自己人。
王三根没有说话,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,默默地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崭新的八路军军服。
当他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时,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。
那年轻的胸膛上,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旧伤疤,更骇人的是,在那疤痕之间,赫然烙着十几个深褐色的圆形烙印,如同一个个狰狞的眼睛。
“这是我们原来的营长,用大烟枪给烫的。”
王三根的声音,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就因为……就因为我不小心打碎了他一个茶杯。”
“他让人把我绑在柱子上,一晚上,烫了十七个烟泡。他说,要让我记一辈子,穷鬼的命,连个茶杯都不如。”
整个训练场,死一般的寂静。
那轻慢的哄笑声,消失了。
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王三根身上的伤疤,眼神里的玩味和嘲弄,一点点褪去,变成了震惊和愤怒。
王三根的控诉,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。